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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武侠]云海玉弓缘(全本)-26

  


梁羽生《云海玉弓缘》
第三十六回恫怅深情如梦杳暗伤心事付东流

松石道人也是大为诧异,问道:“冯老前辈,刚才在我们昏迷的时候,你没有来过
么?”冯琳道:“没有呀!嗯,你我门派不同,我纵比你们多活几年你也不必拘礼,前辈长
前辈短的叫得令人起鸡皮疾痞。”要知冯琳虽然年近六旬,但容貌还似四十许人,而且还似
少年时候的一般任性,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年老。
松石道人怔了一怔,讪讪说道:“这么说,暗中将我们救醒的乃是另有其人了。”冯琳
道:
“当然是另有其人,快说,快说,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
松石道人道:“天黑之后不久,我们听得外面好似有杀的声音,我正想挣扎起来,忽觉
有一股极为奇怪的香气,令人筋酥骨软,甚为难受,那香气与现在留在室内的香气,气味大
有不同。”冯琳道:“我知道,你们最初闻到的气味,那是魔鬼花的香气。”心想:“松石
道人在武当派中,武功仅次于雷震子,怪不得他吸了魔鬼花的香气,居然还能够挣扎。”
松石道人道:“我用力挣扎,却软绵绵的爬不起来,大殿里毫无声息,静寂得令人心
悸,周围一看,师弟们都全已闭了眼睛,好似昏迷过去了。我心里一慌,又吸了两口魔鬼花
的香气,登时也觉得头晕目眩,迷迷糊糊中,不久也就完全不省人事了。”
冯琳心想道:“要是在那个时候,有敌人闯进殿来,那真是不堪设想。我也没有脸皮再
见雷震子和痛禅上人了。”
松石道人续道: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又忽觉得有一股清香,沁人肺俯,而且身体内
似有一股暖流流过,非常舒服,迷糊中好似觉得有人在我的身旁,但到我能够睁开眼睛时,
却什么入也没有瞧见。没有多久,师弟们也一个个的先后醒来,说起来大家都有同样的感
觉,受伤的地方也不觉得疼痛了,试一试,大家的功力都恢复了四五成。这时我们已清清楚
楚的听得外面有呼喊奔跑的声音,情知定是有敌人进了观中,因此我们布好九宫剑阵,准备
敌人若是闯到这儿,也可以抵挡一阵。想不到你老,嗯。是冯女侠进来,冒犯了冯女侠。偷
入观中的敌人想来都已被冯女侠赶跑了。”
冯琳面上一红,心里暗呼:“惭愧!”说道:“这是天山雪莲的香气,想是你们昏迷的
时候,有人将碧灵丹纳入你们的口中。这个人是谁,目前我也难以猜度。好在你们都巨能够
走动,咱们且去寻觅痛禅上人和金光大师,见了他们,谅可知道一点端倪。”
冯琳领导他们追赶大队,己路上猜疑不定,要知用天山雪莲做主药制成的碧灵丹,只有
天山派才有,她因为身上仅有三颗,受伤约有十二人之多,不够分配,所以没有给他们服
用。心中想道:“难道是晓澜和我的姐姐来了?要不是他们,谁能有那么多的碧灵丹?可是
若是他们,又怎会不肯出来与我相见?他们都是素来不苟言笑的人,更不会与我开这么大的
一个玩笑。”
冯琳任是一世聪明,只因为她认定金世遗已死,一时间也没有想到金世这身上。原来金
世遗自荒岛回来之后,曾上过天山一次,暗中探望李沁梅,他在天山上逗留了三天,谁也没
有发现。
在那三天里,他偷看了李沁梅几次,每一次李沁梅都是和锺展在一起,他察觉了锺展对
李沁梅的情怀,也察觉了李沁悔对自己虽然仍是一往锺情,但对锺展亦是亲如兄妹。从他们
二人的感情看来,可以预料:只要自己不露面,李沁梅不知道自己仍然活在人间,日子一
久,他们二人也并非不可能成为爱侣。正因为金世遗有此一念,所以在邙山比武大会上,他
暗助江南,暗助冯琳,暗助冰川天女……却始终不肯现身与孟神通相斗。
他在天山三天,顺便也采了十几朵天山雪莲,制了三十颗碧灵丹,想不到今日派了用
场,救了武当派众弟子之命:
冯琳追上了大队之后,与痛禅上人一谈,才知道女儿并不是他们所救,唐晓澜也没有到
来,暗助他们的人是谁,大家都猜想不出。谷之华、李沁梅和锺展这三个人的遭遇如何,成
为了大家最担心的问题,但大敌当前,容不得他们从容查访,冯琳也只好跟随大快,先到嵩
山少林寺安顿.谷之华经冯琳用了红教的“归藏解穴神功”给她解穴,虽然没有立即见效,
但却刺激了它的神经,令她在全无知觉的状态中有了一丝知觉,陷入一种蒙陇的昏迷梦境
中,梦中似乎长出了两只翅膀,在云雾里御风飞翔。
蒙陇中忽地又觉得似乎是金世遣走到了她的身边,而且似乎在轻轻的抚摸着她,有说不
出的舒服,顿然间气血流畅,四肢百骸都好像养然间松散开来,谷之华醒里梦里都在想着金
世遗,这时一日一百了知觉,自自然然的,眼睛未曾睁开,就在低声唤道:“世遗!世
遗!”
忽听得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唤道:“之华,不错,是我!”
谷之华心头一震,眼睛候的张开,出现在她眼前的果然是金世遗,这刹那间,她竟不知
是真是梦,但觉得金世遗紧紧握着她的手,柔声说道:“你别害怕,是我,我没有死!”
谷之华不自觉的也紧紧握着他的手,是的,她心中的确是在害怕,但并非害怕金世遗是
鬼,而是害怕眼前的不过是个幻影,怀疑自己还是在恶梦之中呵!渐渐地感到了金世遗手心
的热力,听到了金世遗心跳的声音,她感到了她所触及的是个有血有肉的人,既非梦境,亦
非幻影!谷之华一片茫然,低声问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你又怎么会在我的身边?他们呢?
他们都到哪儿去了?怎么只有你我二人?”
金世遗道:“这是一个山洞,你给孟神通点了穴道,他们将你送回玄女观疗治,我悄悄
将你带出来,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。”
谷之华走了定神,神智也渐渐清醒过来,刚才的情景,一幕一幕的在她心头掠过!在她
的眼前,出现了刚才恶斗的场面,她的父亲像凶神恶煞的要伤害她的掌门师姐,在那最紧张
的关头,她跳出去拦住了她的父亲,她记起了她和父亲的问答,她的父亲拒绝了她的调停,
刚变得慈和的眼光又充满了杀气……她记起了自己拔剑自杀,最后的一幕情景是:李沁梅尖
声叫唤,向她冲来。
谷之华心中想道:“啊!原来我没有死,我给他、给他点了穴道。呀,老天爷,你为什
么不让我死去?”霎时间但觉心乱如茧,肝肠寸断!金世遗忽地感到她的掌心一片冰冷,急
忙安慰她道:“之华,一切都过去啦,当它是一场恶梦吧,天可怜见,教咱们今日重逢,从
今之后,咱们永不分开,那一些不相干的人,也就不必再去理会他们了。”
就在这时,远远传来了一声啸声,谷之华不禁又是心头一震,那是她父亲的啸声。原来
这个时候,正是孟神通杀出重围,逃下邙出的时候。他用啸声和他的徒弟联络。
金世遗听到孟神通的啸声,亦是心头一震,从这啸声中他听出了孟神通已是元气损伤,
但却并非伤得严重。这刹那间,厉胜男的影子也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,孟神通伤得不重,那
么厉胜男将是如何?会不会两败俱伤呢?
可是,此时此际,却不容得金世遗分心去挂虑厉胜男了,他握着谷之华的手,忽觉她的
手指颤抖,方自一怔,谷之华已摆脱了他,金世遗愕然望她,只见她的面色苍白得令人心
悸!谷之华这次上山,本来是对父亲抱着很大的希望,希望能以父女之情打动孟神通铁石的
心肠,想不到竟是如斯结果!孟神通的啸声已听不到了,可是这啸声却像激起千丈狂涛,令
她本来就不宁静的心湖,更是思如潮涌。
金世遗劝她把过去当作一场恶梦,可是现在恶梦并未曾过去,山洞里虽然宁静和平,但
可以想像得到,邙山上仍是一片腥风血雨!最难过的是:她现在无法预料这“恶梦”将是如
何结局,掌门师姐的生死如阿?各派宗师将受到甚么样的折磨?她父亲的命运又将落得怎样
收场?调解已经失败,武林的大劫无可挽回,后果如何。她简直不敢设想,只有一样是她可
以预感得到的,在这样的情形下,不论是哪一种收场,都将令她终生抱恨!谷之华从昏迷中
清醒过来,现在又从清醒中陷入了混乱,本来她已经是较一般的女子坚强的了,可是任凭她
怎样坚强,也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!最初与金世近相见的欢愉.掩不过她心头的创痛,火
热的心情冷下去了,越来越冷,冷得令她对爱情也几乎失去了感觉了。试想在这样的情感
下,谷之华哪还能够与金世遗细诉衷情,接受他的轻怜蜜爱?
两人默默无言,金世遗从她的眼光中也感到她内心的哀痛了,但是用什么言语去安慰她
呢?
月光透进山洞,夜已深沉,午夜的寒意更加重了心头的寒意,谷之华咬了咬牙,心中想
道:
“我今天侥幸没死,但已把自己当作已经死去了。我要选择一个什么人也没有到过的地
方,什么人也不见面。”
金世遗再一次的抓住了她颤抖的手,沉声说道:“之华,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我全都着到
了,你已经尽了你的力,武林的劫难无法消弭,这不是你的罪过。”他本来想说:“你所做
不到的,我将代你去做。”但一想自己所能够做的是什么?最多是帮助厉胜男杀掉孟神通,
这件事他可以暗中去做,但却怎能当着谷之华的面说出来,令她已受创伤的心灵更多受一重
刺激?但这样一来,他对答之华的安慰,也是变得一片空虚,毫无力量。
谷之华缓缓抬起头来,说道:“世遗,多谢你今天救了我,尽避你不放我也许更好一
些,我还是一样感激你。你有你的路,我有我的路,今日得见你一面,我已是心满意足,不
敢也不想再奢求了。嗯,你走吧!”
金世遗拦着洞口,颤声说道:“之华,你、你去哪儿?你可记得你师父临死之前,将玄
女剑谱郑重的交托给你,要你继承她的衣钵?这是件曾经告诉我的。你也曾经说过,不论你
受了什么委屈,也不能辜负你师父十年来对你栽培的心血!”
谷之华心头一震,她当然记得,这一段话乃是上次邙山大会,自己被曹锦儿逐出门墙之
后,为了表白自己的心情,向金世遗所说的。但那时所受的委屈,比起今日的遭遇,那又算
不得什么了。她不知道外面闹得如何,也不知道在她昏迷的时候,曹锦儿已经当众宣布,允
许她重列门墙:心中只是想道:“这次各派门人,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伤在我父亲手下,邙山
派和它的冤仇最深,死伤的也定然最多,我虽然侥幸末死,但还有何面目再见同门?”
不过,金世遗这几句话也对她发生了影响,过了半晌,只听得她低声说道:“世遗,多
谢你提醒我,你放心,为了师父,我会活下来的。好啦,你不走,你就让我走吧!”
金世遗心情激动之极,大声说道:“为什么咱们不能同在一起?你若是不愿意再卷入漩
涡,我和你到一个荒岛上去,在那里,什么人也不见,什么事也不用理会。咱们可以用毕生
之力,将帅传的武学整理发扬,待到晚年,再选择有缘的弟子,这不好么?”
金世遗所说的正是她所想的,她心中一动,不自觉的停下脚步,但转瞬之间,另一个念
头又升起来,她想到了李沁梅,“我如今已是万念皆灰,只是为着师父才活下来,我何苦成
为他们的障砖?”
但见她紧闭双唇,神情冷漠之极,轻轻的推开金世遗,就走出山洞。她没有再说半句
话,金世近已经知道她的心意已决,无可挽回了。他被她那冷漠的神情所吓着,不由自已的
挪开了身体,让谷之华从他的身边溜过。他不能说服她的心,即算强留着她的身体叉百什么
用?
谷之华走出山洞,一片茫然,心中不住均在问自己:“我应该到哪儿去?”忍了多时的
眼泪忽然滴了下来。金世遗听到她的硬咽的声音,追了出来,大声叫道:“谷姐姐,你等一
等,这不行啊!难道咱们竟然就这样永远分手?啊,你待我想一想吧,我还有话要和你说
明!”
他仅仅差一步就要追上了谷之华,忽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喊,似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,他
抬头一看,只见侧边一棵大树底下,一个黑衣女子披头散发,瞪着双眼,直望着他,恰似一
个幽灵!金世遗大吃一惊,他只差一步,就要追上谷之华,脚跟已经离地,但这一步却似突
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住一般,竟然跨不出去!这黑衣女子不是别人,正是厉胜男!但见
她瞪着眼睛,一滴滴血珠从嘴角流出来,险上的肌肉纲紧得几乎变了形貌,这显然是受了重
伤,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!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,厉胜男忽然一个幽灵似的,在这个紧
要关头出现,而且竟然受了重伤一当孟神通和各派宗师比武的时候,金世遗本来是和厉胜男
同在邙山顶峰埋伏,伺机报仇的。
他之所以放心离开厉胜男,让厉胜男一个人向孟神通算账,一来是因为那个时候,孟神
通正在和金光大师比拚内力;二来是乔北溟所留下的三宝,厉胜男已有其二,她身上穿的是
珊瑚宝甲,手中又持有可以断金切玉的宝剑,金世遗因此断定,她的偷袭纵然不能得心应
手,也决不会有什么危险。何况场中还有痛禅上人,金光大师等一班武林宗匠。而他急着要
去救谷之华,所以将宝剑交给了厉胜男之后,就放心离开她了。
想不到此时此际,出现在他眼前的,竟是厉胜男重伤浴血的形象!这刹那间,金世遗不
由得突然感到一种内疚,后悔自己不该轻率的离开她,让她单独去斗那武功绝世的大魔头!
前面是他所要追赶的谷之华,后面是伤重待救的厉胜男,这利那间,金世遗端的是心乱如
麻,不知何去何从?这时分,哪容得他片刻畴践。就在这片刻之间,谷之华已转过山坡,没
入丛林,连背影也着不见了。
金世遗叹了口气,他知道,谷之华这一去,从此之后,是再地无缘重会的了!他回头过
来,走到厉胜男面前,只听得厉胜男恨恨说道:“我以为你有了别人,从此不再理会我
了!”话末说完,一大口鲜血又喷出来。
金世遗道:“你别动气,伤好了再说。”一摸她的脉象,先是吃了一惊忽地又恼又气,
叫道:
“你,你怎么用这样的手段骗我?”
厉胜男冷冷一笑,将金世遗的手摔开,淡淡说道:“好,是我骗你,你尽可不必理我,
你去追你的谷姐姐去吧,去吧,去吧!”
原来厉胜男的受伤倒并非虚假,不过却不是孟神通伤了她,而是她自己令自己受伤的。
原来她为了阻止金世遗去追赶谷之华,竟然运用从乔北溟武功秘笈所学到的邪派玄功,震伤
了自己的三焦经脉!三焦经脉起于无名指尖端,上出两指中间,沿手背至腕部,出前臂外侧
两骨的中间,上穿过肘,沿上臂外侧上眉,交出足少阳经之后,经过缺盆向下,分布于两乳
问的“擅中部”,与心脏相连绍,若然受到损伤,重则立时心脏爆裂而亡,轻亦难免内榜咳
血,从此精神萎靡,成为废人。
试想如此性命攸关的三焦经脉,若是给敌人震裂,厉胜男焉能还走得七八里路,从前出
的比武场所回到玄女观附近的山峰?加以自断经脉的徵象与安外力所震裂的亦有不同,故此
金世遗一替她诊断脉象,立即便发现了是厉胜另在自己伤害自己!金世遗既惊骇又气恼,饶
是他与厉胜男已相处三年,懂得她的性格,对她这次的行事之邪,仍是不能不大感意外!但
尽避厉胜男是自己震裂经脉,她所受的伤却并非虚假,时机急迫,金世遗若不马上施救,就
只有眼着厉胜男死去,或者成为废人。处此情形,金世遗哪还敢再对她责备?
幸而这是她的“自我伤残”,不比外力强行震裂,多少有些分寸,伤得还不算很重,金
世遗施展玄功,对了她三焦经脉所经过的各处穴道,一面替她止血疗伤,她服了三颗碧灵
丹,一面又以本身的真力助她复原,如此闹了一个时辰,厉胜男的脸上方始渐有血色,精神
也渐渐恢复过来。
金世遗摇了摇头,说道:“胜男,算我怕了你了,你怎可如此任性胡为?有什么话尽可
和我好好的说呀!”
厉胜男冷笑说道:“我还没有骂你背信叶义,你却颠倒责备我任性胡为?哼,和你好好
的说?你有了什么谷姐姐、李妹妹,还听得进我的话吗?只怕我想和你说话的时候,你早已
和你谷姐姐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!”
金世遗面上一红,心想:要不是看到厉胜男受伤,他刚才确实要随谷之华而去。厉胜胡
又是一声冷笑:“怎么样?我是不是说到你的心坎儿了?你现在还可以追寻你的谷姐姐呀!
去呀!怎么不去?”
金世遗抬起头来,望着厉胜另说道:“你说什么,我现在也不想和你分辨。只是请问:
我怎么是背信叶义了?”心中想道:“虽然在荒岛之时,在你叔祖的威胁之下,我曾与你冒
讯夫妇。我可没有答应过你什么,这三年来相处,也是彼此以礼相待,怎谈得上什么背信叶
义来呢?”
他心念末已,厉胜男已是冷笑说道:“三年前在金鸡峰顶,你曾答应过我一些什么?”
金世遗道:“我答应和你一同出海找寻乔北溟的武功秘笈,这件事不是已经做到了
么?”
厉胜男道:“不错,这事是已经做到了。还有一件呢?”
金世遗心头一震,讪讪说道:“还有一件是助你报仇,这、这---”
厉胜男冷笑道:“难为你还记得。这件事你做到了么?”
金世遗只好说道:“我以为你今日可以报得了仇的,谁知,谁知,还是给这魔头逃
了。”
厉胜男道:“原来你也知道孟神通已经逃走了么?助我报仇之事,你既然没有做到,就
想从此不理我么?这不是背信叶义是什么?你说的话算不算话?”
金世遗给她责备得哑口无言,他确是答应过厉胜男,在未曾助她报得冤仇之前决不离开
她的。金世遗心里叹了口气,想道:“原来它是拿这件事来约束我,今日本是助她复仇最好
的时机,时机一周,又不知要什么时候方能做到了,呀,她真是我命里的魔星。”
要知金世遗答应助厉胜男报仇,讲好了要让她亲自手刃仇人的,并非简单的一手替她包
办。
要达到这个目的,只有两个办法,一是助她练成乔北溟秘笈的绝顶武功,令她的本领确
实可以胜过孟神通;二是设法损耗孟神通的功力,然后让厉胜男一击成功。他今日所采的就
是第二个办法,不过由于李沁梅、谷之华都在场,他不想露面,故此想假手金光大师、痛禅
上人等人之力,先耗损孟神通的功力,谁知厉胜男还是报不了仇。
这个时机错过,孟神通已不知逃向何方,而且即算找到了他,报仇亦非容易。金世遗今
日着了孟神通所显的本领,深知若由厉胜男单凭自己的本领,即算练成了乔北溟秘笈的绝顶
武功,也还是敌孟神通不过。而且,不但此也,金世遗自问,也没有胜得孟神通的把握,因
为各得半部秘笈,大家练到最高境界,才不过是半斤八两。何况孟孟神通得的是下半部,下
半部比较偏重于社敌制胜的武功,说起来还是孟神通稍占上风。总之,若依照诺言,待厉胜
男报得了仇自己才得自由自在,真不知要到何时何日方能摆脱了她!金世遗方自心乱如麻,
眼光一瞥,只见厉胜男泪光莹然,便咽说道:“世遗,几年来我累你已经不少,我现在还月
你的诺言来束缚你,你心里一定怨我恨我,算了吧,你要是心里不愿意,咱们就此分手,此
后我是生是死,也不必你再管了。世遗,我答应你,让你把你的诺言一笔勾消,我也不再说
你背信叶义了。”这番话她带着硬咽道来,更显得楚楚可怜,与刚才的疾言厉色,完全两
样!说也奇怪,不过片刻之前,金世遗还在因为无法摆脱她而烦恼,如今听得厉胜男如怨如
慕,如泣如诉,抽抽噎噎的说了这一番话,却忽地感到内愧于心,不由得心中想道:“她自
断经脉,虽然邪得出乎常理,但这还不是完全为了我么?她用性命来挽留我,我却老是想摆
脱她,难怪她要骂我寡情薄义:”
这样一想,尽避金世遗对谷之华情有所锺,但对厉胜男的一片深情,也不能不深深感
动!何况他们到底在荒岛上相处了三年,平日朝夕相对,也许还不觉得什么,若要骤然分
手,金世遗也觉得不忍于心。
厉胜男的眼泪软化了金世遗的心肠,他不知不觉的轻轻握起她的手来,替她拭了泪珠,
毅然说道: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岂能反悔!你放心,无论如何,我总要助你报了血海深
仇!”
厉胜男收了泪珠,嫣然一笑,仰着险问道:“若果我十年报不了仇?”金世遗道:“我
就十年不离开你!”厉胜男道:“若果我一生报不了仇?”金世遗道:“我就一生不离开
你!”厉胜男道:
“嗯,这不是太拖累了你吗?呀,世遗,你待我这么好,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!”
说着,说着,眼泪又滴了下来。这几句话说得无限温柔,金世遗不觉心头一汤,忽地谷之华
的影子似是在厉胜男的泪光中浮现出来,金世遗脸上发烧,但觉一片茫然,心头颤栗,轻轻
的放开了厉胜男的手。
厉胜男道:“我不只是一个仇人,还有一个,也许比孟神通更为难惹。”金世遗道:
“我怎么末听你说过?”厉胜男道:“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。”于是将金世遗走后,西门
牧野和那班黄衣人到来,捣毁了邙山大会的情形说了一遍,当然也连带说了西门牧野的来
历,以及他与厉家的冤仇。
金世遗道:“怪不得孟神通负伤而逃,原来不是败在金光大师之手。”心中想道:“西
门牧野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,他手下的十三个黄衣人个个本领非凡,确实比对付孟神通更为
麻烦。”但仍然说道:“不管你有多少仇人,如何难惹,总之,不待你大仇尽雪,我决不离
开你便是!”
厉胜男一揖到地,道:“我今生看来已是无法报恩,他生变牛变马,也要报你的大恩大
德!”
她这话语意双关,即是说她本来要以身相许,报此大恩,但金世遗既然锺情别人,这恩
德今生已是不能相报。金世遗连忙将她扶起,对她的话意佯作不知,轻声说道:“你你要这
么说,我以前受了孟神通的伤,还不是你医好的么?好啦,你现在重伤方愈,不可胡思乱
想,就在这山洞好好歇一宵吧。咦.你怎的多了一把宝剑?”
厉胜男刚才作揖之时,长剑触地,铿然作响,金世遗才注意到这不是乔北溟所留下的那
把剑。但见宝光隐隐透过剑销,大非凡品,更奇怪的是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,金世遗大为诧
异,所以将她扶起之后,便立刻问她。
厉胜男笑道:“这是你好朋友的传家之宝物,你就不认得了么?”金世遗仔细一着,笑
起来道:“原来是唐经天的游龙剑,怪不得似曾相识。你这个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:”唐
经天亚舌门正派之后,性格是飘逸之中又带着端庄,与金世遗野马不羁的性格大不相同,更
兼以前为着冰川天女的缘故,所以金世遗一向不大欢喜他,心中想道:“唐经天这臭小子,
让他受一下折辱也好。只是这么一来,却难免又要多惹麻烦了!”
要知游龙剑乃是天山派的镇山之宝,唐晓澜又是被公认为武林第一的人物,失掉此剑,
对天山派乃是极大的耻辱,不论唐晓澜如何旷达,若然知道此事,也定然要追究的。这种事
情,照武林的规矩来说,绝不能一笑置之。所以金世遗才觉得她开的玩笑太过份。
厉胜男却是丝毫不以为意,说道:“我才不是开玩笑呢!你忘记了我的祖先是乔祖师的
弟子,而我自己又曾向乔祖师的遗体磕过头,答应恪遵他的遗训,做他的隔世传人么?乔祖
师的遗训,其中有一条是,要得他武功秘笈的人,为他报当年败在张丹枫剑底之辱,要是张
丹枫已死,金世遗笑道:“乔北溟写这遗嘱的时候,最少距今已有二百余年。他大约料想不
到,在咱们就找他的后代传人,总之要大大挫败他们,才不负乔祖师在荒岛苦练武功的原
意。”
发现他武功秘笈之时,不但张丹枫的坟墓早已湮没无存,连张丹枫的后人也无从查考了
吧?”
厉胜男道:“不然,张丹枫的后人虽已无从查考,但据我所知,天山派的开山始祖霍天
都却是得到张丹枫指点的,也算得是张丹枫的半个传人。我今天取了唐经天的游龙剑,只是
稍稍替乔祖师出了当年一口冤气,还不能算了,不过,我目前大仇末报,无瑕上天山去找他
们的晦气罢了!”世遗吃了一惊,想不到厉胜男竟把乔北溟的遗训如此当真,只听得厉胜男
又柔声说道:
“世遗,你也是受了乔祖师的恩惠的人,要是你助我报了仇,取回那下半部武功秘笈,
咱们都可以拣到天下无敌的地步,那时不但要叫天山派臣服,也要天下各宗各派都认识乔祖
师的无上武功,同咱们低首。这才不负乔祖师在荒岛的苦修,和我厉家二百年来所受的委
屈!”
金世遗苦笑道:“依你所言,咱们岂不是以暴易暴,杀了一个孟神通,却多了两个孟神
通?”
厉胜男道:“孟神通残杀无辜,这才引起武林公愤,咱们练好了乔祖师的全部武功秘笈
之后,却可以不杀一人,便令各家各派,心服口服!不满你说,在火山岛这几年,我日夜思
量的,就是回到中土之后,如何为我厉家一雪沉冤,如何为我厉家重光门户。要怎样才能令
到武林臣服,我早已有了周详的计划了。”金世遗做梦地想不到厉胜男有此野心,呆了一
呆,缓缓说道:“什么计划,我倒想听听。”
厉胜男眉飞色舞的说道:“比如说,咱们可以在剑法上打败唐晓澜,在内功上战胜痛禅
上人和金光大师,如此一来,天下还有何人敢与咱们争锋?”
金世遗笑道:“你也太小看武林人士了,我早年虽然走出了各的魔头,却也知道武林中
讲究的是以德服人,岂能使恃武力?”
厉胜男道:“刚才所说的不过是计划的一部份,一时间也说不了这许多,总之,只要你
肯依我所言,我自有手段,可以做到不杀一人,而令天下武学之士,甘心诚服!”
金世遗心道:“不管用什么手段,也只是与孟神通在程度上不同而已。具有这样的野
心,总之是要令到武林永无宁日。”
只听得厉胜男继续说道:“自从乔祖师逃亡海外之后,二百年来,我厉家消声匿迹,不
敢冉在江湖露面。所以我家世世代代,都要找寻乔祖师的武功秘笈,为的就是要扬眉吐气,
重振家声:如今厉家只誊我一个人,我岂可辜负历代祖先的期望!”
金世遗从未害怕过什么,听了她此番说话,也禁不住心头颤栗,暗自想道:“她自幼承
受这般家教,怪不得有如此念头!”他知道厉胜男的性格执物之极,心里想做的事情,不管
用什么手段,纪要一定做到。一时之问,实是难以打消她的念头,只好说道:“这等大事
情,咱们以后慢慢商量,你重伤方愈,不可过度兴奋,还是早些歇息的好。”
厉胜另软硬兼施,留住了金世遗之后,满怀自信,以为金世遗从此定然对她言听计从,
此际听金世遗如此说法,虽然有些不满,但金世遗也没有反驳她,她心想只要金世遗不离开
她,总有办法令他俯首贴耳,而且她也实在心力交疲,需要歇息了,便不再言语,抱着满怀
希望,沉沉睡去。
金世遗守护在她的身边,思如潮涌,不知怎的,竟感到寒意直透心头!月光从山洞上方
的缝隙照进来,厉胜男睡得正酣,樱唇半炖,微现笑容,可以想像她正在做着得意的美梦,
睡美人本就分外娇媚,月光下沉睡的厉胜男笑魇如花,显得更动人了。
金世遗这三年来不知曾见过多少次厉胜男的睡容,从无一次有今晚见到的这样可爱,但
他对着这样娇媚的睡美人,却又隐隐感到恐惧,这种恐惧之感已经不是今晚才有的了,三年
来每当他与厉胜男单烛相对的时候,总会感到莫名的恐惧,但这种感觉,却又川今晚最为厉
害,令他的目光几乎不敢再去接触厉胜男那梦中的笑容!“自从认识它的那一天起,她就一
直纠缠着我,像我的影子一样,令我怎样也摆脱不开。她对我是真情恋慕还是别有用心?要
我助她取到乔北溟的武功秘笈,助她练成秘笈上的上乘武功,再助她重振家声,称雄天
下?”
金世遗思如潮涌,又不自禁的看了她一眼,她衣里上还有点点斑斑的血迹,那是她自行
震裂经脉之后,所咯出来的鲜血,金世遗不禁又是一阵颤栗,恐惧之中也有几分感动,是
啊,即算她别有用心,但却也不能否认,她对自己确是真情一片。
外面的月亮似是突然被乌云遮着,山洞里漆黑一片,金世遗忽地有一个奇异的感觉,感
到自己是被厉胜男拖着,坠向那无底的黑暗的深渊!这利那间,他不自禁的想起了谷之华
来,这两个同样美艳如花的少女却是多末的不同呵!谷之华像是清早的朝阳,即算在她最伤
心失意的时候,从它的身上,也令人感到一种向上的希望!感到善良、感到正义、感到宽
和!从属胜男的身上,他只感到偏窄、邪恶和野心!“谷之华今日遭遇了这么多的折磨,现
在不知在哪里伤心暗泣?呀,难道我这一生就要一直伴着厉胜男,和她一同坠向黑暗的深
渊?”金世遗想到这里,忽地把心一横,跨过了厉胜男的身子,轨想悄悄的离开她。
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,月光又照了进来,厉胜男忽地转了个身,她脸上的徵笑不见了,
敢情是在梦中碰到了不如意的事?樱唇紧闭,似是带着几分幽怨,一片哀愁。
金世遗停下了脚步,心中在自己责备自己:“我说过的话怎能不算?她身负血海深仇,
孤苦伶仃,我能忍心让她被孟神通所害而不管吗?呀,我也未免把地想得太过邪恶了,她纵
有几分邪气,也是因为自幼承受那般家教,总得假以时日,才能改变过来。我不理她,她岂
不是更要走到邪路上去?”就这样金世遗欲行远止,一夜无眠,和衣坐在厉胜男的身边,直
到天亮!
正是:情孽牵连难自解,几回欲去又还留。

欲知后事如何?请看下回分解。



梁羽生《云海玉弓缘》
第三十七回暗系赤绳为月老徒教残泪湿红

厉胜男经过了一晚的酣睡,第二天一早醒来,不但脸色恢复了红润,而且精神饱满,功
力也恢复了七八成。她醒来之后,看见金世遗和衣睡在她的身旁,便格格的笑起来,唤金世
遗起身,笑金世遗贪睡,她似乎并不知道,金世遗根本就没有睡过,一夜之间,不知起了多
少念头,而且有一度几乎要离开她。
两人巡视了一遍昨日的战场,但见伏遍野,惨酷之极,厉胜男道:“这个机会错过,只
好再找第二个机会了。你说,咱们该先去找孟神通还是找西门牧野?”
金世遗道:“这两个人都不是在短期间内可以找到的。你报仇的事情着急不来。我倒有
一件事情,须得赶紧去办。”
厉胜男笑道:“我知道,你是要去救你的李家妹妹,我不明白,你为什么已到了玄女观
中,还让她给敌人擒去?”
金世遗道:“咦,你怎么知道?”
厉胜男道:“我瞧见白良骥用战袍包里着一个人.本来我不知道是谁的,但他的战袍不
够用,虽然卷着了她的身体,却露出了满头秀发,这样,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李家妹妹
了。”
金世遗道:“你怎知道准是她呢?”
厉胜男道:“这还不容易猜吗?玄女观中只有三个女子,冯琳不会被他所擒,既然不是
谷之华,那当然是李沁梅了。”
金世遗一算时间,敢情昨日他将谷之华抱到这个山洞的时候,厉胜男早已回到了玄女观
的附近,他和谷之华所讲的说话,想来厉胜男也全都听到了。如此看来,自己的一举一动,
竟是都在它的意料之中。
厉胜男问道:“好,轮到你答我了,你何以当时故意让她被敌人擒去,现在却要赶去救
她。”
金世遗道:“你昨日除了瞧见白良骥之外还瞧见谁?”
厉胜男道:“还瞧见一个黄衣人,也像白良骥一般,用战袍里着一个俘虏,我瞧出这个
俘虏是个男子,却不知道是谁。”
金世遗道:“是唐晓栏的弟子锺展。”
厉胜男怔了一怔,随即笑起来道:“好,你不必说了,我知道你的用意了。”
原来金世遗偷听李沁梅和锺展的谈话,已知道李沁梅对锺展的感情不错,只是尚未至水
到渠成的时候,他又知道白良骥擒了锺展、李沁梅之后,一定会留作人质,准备将来要胁唐
晓澜,因此放心让白良骥和那个黄衣人将他们擒去,然后自己暗中安排妙计,促成他们的好
事。
金世遗安排的计划,乃是让锺展和李沁梅被擒之后,自己再去解救,先令锺展清醒,恢
复武功,再暗助他打败敌人,凭着自己的本领远胜他们,干这几件事情,可以不费吹灰之
力.而且完全不须露面,便可办到。
这样一来,表面上即等如是锺展放了李沁梅,他们两人经过此场患难,感情自会增进一
层。
而且这样一来,又可令他们单独相处,当然更容易亲近了。
厉胜男七窍玲珑,金世遗的用心立即便给她猜着,她只知道金世遗是为了她才这样安
排,暗暗高兴,心里想道:“让李沁梅先有了个归宿,我也就减少了一个情敌,还誊下一个
谷之华,那就比较容易对付了。”
白良骥的身份是御林军副统领。金世遗料想他擒获了李沁梅之后.一定是解往京师,因
此他和厉胜男下了邙山之后,便即兼程北上。
一路上厉胜男只是向金世遗请教一些练上乘武功的奥义,没有再提及她日后要如何如
何,因为在她的心目中,金世遗已是逃不过如来掌心的孙行者,不怕他不听自己的话了。金
世遗也想等待助他报仇之后,才打消她要降服各派的野心,厉胜男既然不再续谈这个话题,
他也乐得暂时不谈,免得吵嘴。
他们二人的脚程当然比常人快得多,每天只歇息几个时辰,连晚上也兼程赶路,三天之
后,追到了一个名叫隆尧的小镇,便发现了白页骥的踪迹。白良骥和那个黄衣人同乘一辆马
车。另外还有一个车夫。金世遗暗暗跟踪,看清楚了这辆马车到那家客店,然后他们二人才
到另一家客店投宿。
三更过后,金世遗与厉胜男换上了夜行衣,使到那家客店救人。他们找到了白页骥所住
的那间房间,只听得他正在和那个黄衣人悄悄谈话。
金世遗的目力已练到可以在黑暗中视物,他贴着门缝,张眼一瞧,只见白良骥和黄衣人
都睡在床上,却不见锺展和李沁梅,也不见有像厉胜男所说的那两个大包里。
金世遗怔了一怔,他到底是江湖经验丰富的人,立即便猜想到白良骥的诡计,他一定是
怕给人瞧破,不敢将昏迷中的锺展与李沁梅带入客店,而是将他们藏在马车内,交给那个车
夫着守。
那个车夫当然也是御林军头目假扮的。反正锺、李二人都被点了穴道,不怕会逃。
金世遗心想:“且先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?”
只听得白良骥说道:“韩大哥,这事情真是人奇怪了,今天已是第四天啦,他们这班人
却还是连鬼影也不见一个,韩大哥,你见多识广,给我琢磨琢磨,会不会有什么意外?”那
“韩大哥”
沉吟半晌,说道:“论理绎道安和龟灵子二人总可以对付得了冯琳,而且即算他们有甚
么意外,西门牧野他们一共有十三人之多,任何一个人的武功,都足以与那些所谓武学大师
抗衡,难道他们也都遭逢不测?他们讲得清清楚楚的,叫咱们得手之后,立即便走,在这条
路上自然会见着他们。但现在还没有见着.这种事太过出乎情理,小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。
好在此去京师,也不过还有三四天路程,到了京师,总会得个分晓。”
白良骥道:“我倒有点担心……”那“韩大哥”道:“担心他们给孟神通都杀了么?”
白良骥笑道:“孟神通再神通广大,也不能把他们尽都杀了,同况西门这老头子早就在比武
场的附近种下了阿修罗花,我看孟神通这次若能逃得性命,已是邀天之幸。”
那“韩大哥”阴声怪气的问道:“那你担心什么?”白良骥道:“我担心他们是有意甩
开咱们,也许在西门牧野的心里,正巴不得你我遭逢意外呢。最少我也担心他们会抹煞咱们
的功劳。你想,西门牧野这种人还能有什么好心?他野心勃勃,要诛尽天下武林人物来换得
皇上的封赏,将来他不但要做御封的武林至尊,大内卫士和御林军统领也尽都要归他统属,
他还不要安插自己的人吗?你我二人和他的关系到底较疏,只怕将来总难免受他排挤。”
那“韩大哥”道:“你的所虑甚有见地。怪不得他拒绝了秦岱耿纯二人之请,.连孟神
通也要一并诛掉.我着,这不但是公报私仇,更关重要的是他妒忌孟通神的本领,怕联合了
孟神通之后,孟神通更得皇上重用。”
白良骥道:“西门牧野当然是这个心思,不过秦岱耿纯二人,想令孟神通为皇上所用,
那也是白浪费心思,孟神通此人实在是天下最骄傲自大的人,他虽然一心想称霸武林,却也
不会借助朝廷之力。只怕在他的心目中,还未必看得起皇上的封赏呢。要是他那么容易入壳
的话,我早已替皇上礼聘他了。”
那“韩大哥”道:“不管如何,咱们这次的差事,总算是办得顺顺利利,手到擒来,西
门牧野还能说咱们什么?要抹煞咱们的功劳也抹煞不了!除非他敢暗杀咱们。”
白良骥道:“那他还没有这么大胆。不过此去京师,还有四天。天山派的交游最广,咱
们还是得处处小心。”那“韩大哥”笑道:“你放心,马车就停在外面的院子,我又早已有
了安排,即许有甚风吹草动,也瞒不过咱们耳目。”
金世遗偷听了他们这番谈话,对这班人的来龙去脉,已摸得清清楚楚,暗暗吃惊,心中
想道:“原来西门牧野的背后,还另外有人,这人竟是当今皇帝。看来干隆这小子比它的父
亲雍正还要厉害得多!雍正只做到火烧嵩山的少林寺,他却想把天下武林人物尽数诛锄!”
金世遗并非害怕皇帝的威权,但却不能不为正派的武林人物担心,尤其谷之华是吕四娘的唯
一弟子,而吕四娘则是满清皇室最大的仇人,只怕谷之华纵想遁迹荒山,西门牧野这班人也
敬她不过。
厉胜男搔了他一下手心,悄悄说道:“我虽然给你又招惹一班强敌,但你为我报仇,也
就是帮忙了你的谷姐姐呢,你总该没有怨言了吧!”她用的是“天遁传言”,功力虽还不及
孟神通、金世遗之深,但在三五丈之内,纵使是当今最负盛名的几个武学大师,也听不到她
说些什么。
金世遗面上一红,想不到自己心里想些什么,厉胜男立刻便能猜到。其实厉胜男也只是
倩到了一半,金世遗并不单单是为了谷之华。
房间里说话的声言愈来愈小,这两个人谈到了西门牧野的野心,都带着恐惧,似乎是在
咬着耳朵说话。金世遗屏息杂念,凝神静听,忽听得外间有极轻微的声息,金世遗不觉心中
一凛,他听出了是有两个武功极高的人物正在进入这间客店,心道:“难道是冯琳来了?”
随即听到比较沉重的脚步声,金世遗暗叫不妙!他听出了是这两个人负着重物越墙而
去,他当然立刻便想到了藏在马车内的锺展与李沁悔,心道:“若是冯琳也还罢了,要是别
人,那可糟糕:”当下与厉胜男打了一个招呼,也用“天道传言”之术向厉胜男说道:“你
在这里再听他们说些什么,我出去看着。”厉胜男道:“我理会得,你出去救人便是。”
那两个午夜来客脚步声虽然较前沉重,但仍然比一般的夜行人轻得多,只有落在金世遗
属捞男这等行家耳内,才能区别出前后的差异,房间内的白良骥与那个“韩大哥”似乎尚还
末觉。
金世遗走出院子,院子里停有几辆马车,不过白良骥所乘的那辆,他早已在日间留言在
心,所以毫不费力的便找到了。不料揭开那车达一着,却令他大吃一惊!只见那个车夫斜斜
的靠着车垫,面色青紫,嘴巴张开,似是碰到突如其来的偷袭,要喊还未曾喊得出声似的。
金世遗一把将他拖开,但觉他全身僵硬,但身上并无伤痕,而脉息又比常人快得多。饶是金
世遗见多识广,急切之间,也瞧不出他受的是什么伤,金世遗禁不住心中一凛:暗自想道:
“此人身体已经僵硬,而脉息尚粗,显见内功相当深厚,最少不在白良骥之下,而着这情
形,又不似是被人封闭了穴道。咦,这是那里来的高手,能在瞬息之间,便令他受了这等莫
名其妙的伤?”
金世遗醉心武学,若在平时,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,从这人的受伤情状,推究那个伤他
的人的武功。但此时此际,他还哪有心情及此?当下跳上马车,只见一个五尺来高的铁箱,
箱盖四边有蜂巢也似的许多小孔,金世遗轻轻一揭,便揭开了,里面却是空空洞洞的什么也
没有,只是闻到一阵徵带腥味的魔鬼花香,金世遗翻遍了马车,也不见锺展和李沁梅的影
子。
金世遗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。见此情形,便知:“白良骥定是把他们放在这箱千里面,
那两个人开不了这个箱子。不知用什么手法,在箱盖周围弄了许多窟洼,这才把它打开。看
这些蜂巢也似的小孔,似是金铜指的功夫,但天下哪有这等深厚功力的人,一指便可洞穿铁
扳?”
金世遗疑惑不定,伏地一听.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大约已到了一甩开外,金世遗心道:
“不管他们是谁,我且追上去看看再说。”立即施展了绝顶轻功,不过一盏茶的时刻,便在
郊外的一个荒岗追上了那两个人,一望见这两个人,金世遗不觉哑然失笑。他起初胡乱猜
疑,不知是何方高手,却原来是他的老朋友|-冰川天女和她的丈夫唐经天。刚才的疑团,
也就一一有了答案.想来定是那“车夫”察觉有人来到,正想张口大叫之时,便给冰川天女
的冰魄神弹打人他的口中,令他全身僵硬,至于那铁箱的许多小孔,当然是唐经天用天山神
芒所弄穿的了。
只见唐经天背着锺展,冰川天女背着李沁梅,向前疾奔,金世遗心道:“他们虽不如我
刚才所想像那般的具有绝顶神功,但比之三年之前,却的确是高出了不少!”
按说金世遗发现了是他们二人,便当罢手,但他一心一意要促成锺展与李沁梅的好事,
若然罢手,却又与他原定的计划不符,他畴曙了片刻,决定和唐经天夫妻开个玩笑,抓起了
一片泥土,捏成碎粉,运气一吹,那撮碎泥土在唐经天夫妻的头上粉落如雨!唐经天本就准
备有敌人追来,他眼观四面。耳听八方,金世遗撤出那把碎泥虽然份量极轻,也带着哟哟声
响,唐经天一觉有异,立即一记劈空掌打将出去,泥屑纷飞,但有一颗黄豆大的砂粒,却在
唐经天的手背擦过,虽末皮破血流,却也令他感到隐隐作痛。
唐经天大吃一惊,放下了锺展,游目四顾,搜索敌踪,金世遗的轻功远比他高明,又早
已躲进树林里面,唐经天瞧不见敌人,更是吃惊,心道:“难道是孟神通追来了?”
这时冰川天女也放下了李沁梅,夫妻俩仗剑而立,准备应付劲敌,金世遗若然只想夺走
锺李二人,那是易如反掌,难就难在要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真面目,毫无声息的将入劫去。
唐经天朗声笑道:“这两人是我的师弟师妹,阁下将他们擒去,我不能坐视不放,瞧阁
下身手,当非鼠窃狗摸之辈,若是与我天山派有甚梁子,唐某夫妻愿接下来!阁下何苦与小
辈为难,更何须弄这等鬼鬼祟祟的伎俩?”在唐经天的心目中,以为这个戏弄他的人必定是
将他师弟师妹捕去时人,所以有这番说话。
唐经天这番话说得不亢不卑,甚为得体,金世遗听了,掩着嘴几乎忍不住笑。忽听得
“璞嗤”
一声,有人却先笑了出来。
只见树林边人影一闪,厉胜男现出身来。她手中拿着一把宝剑,在蒙陇的月色下,吐出
碧莹莹的寒光,正是唐经天那把游龙宝剑。
厉胜男嘻嘻笑道:“不敢,不敢!唐少掌门你怎么向我自称小辈呢?”
唐经天这一气,非同小可,“搜”的一声,一枝天山神芒立即电射而出,厉胜男横剑一
削,将那枝天山神芒削为两段,又嘻嘻笑道:“果然是把宝剑!久闻天山三宝,神芒坚逾金
铁,宝剑利可断金,如今看来,确是宝剑更胜一筹!”
在她说话的时候,冰川天女也已接连发出了三颗冰魄神弹,厉胜男身形飘忽,忽东忽
西,三颗冰弹都从她身边掠过,转眼间她已扑到了唐经天跟前,相距不到一丈之地。
冰川天女怕丈夫吃亏,拔出冰魄寒光剑,立即便是一招“冰河解冻”,剑尖抖动,寒光
点点,恰似冰雹乱落,千点万点,将下来!唐经天持的是一柄普通的青铜剑,但他发出追风
八式,一式按着一式,有如长江大河,滚滚而来,威力也是人得惊人,厉胜另在他们夫妻联
剑急攻之下,也不敢硬接他们的剑招,只靠着轻灵的身法,在双剑缝中,钻来钻去!唐经天
生怕厉胜男劫走锺李二人,施展追风剑法,紧紧将她迫住,不让她近得他们。金世遗立即抓
住机会,施展绝顶轻功,从树林里飞身掠出,左手抓起李沁悔,右手抓起锺展,晃眼间叉已
退入树林里面,同时用“天遁传音”之术,同厉胜另说道:“你切不可胡作非为,只将他们
引开便行。等下在十里之外那座山头见面。”厉胜男道:“我理会得,你放心!”
金世遗的说话,只有厉胜男听见,可是厉胜男的嘴唇徵微开,唐经天在她对面,却留意
到了,心念一动,急忙回顾,已不见了锺李二人,唐经天这一惊非同小可,失声叫道:“哎
呀,中了她调虎离山之计了,这小妖女还有帮手同来!”
厉胜男格格一笑,道:“唐少掌门,你今天可算栽到了家啦!”游龙剑扬空一闪,一招
“玉女穿针”,快如闪电,唐经天稍一分神,只听得“刷”的一声,衣襟已被她一剑穿过!
唐经天大怒,喝道:“好,我只问你这妖女讨人!”追风八式疾发如风,冰川天女的冰魄寒
光剑更其厉害,盘旋一舞,化成了一团寒光,也立即向厉胜男罩下。
厉胜男笑道:“你们要打,我可要失陪啦!”笑声末停,一个“细胸巧翻云”,已倒翻
出三丈开外,饶是她轻功卓绝,唐经天出剑如电,“刷”的一声,也还敬了她一下,划破了
她的垫肩,幸而地里面穿着玉甲,要不然这一剑已足令她重伤。
厉胜男若然以一对二,自不是唐经天夫妇的对手,但她的轻功却比他们稍胜一筹,一脱
出剑光笼罩的范围,转眼便翻过了山岗。
唐经天一来为了救人,二来为了要夺回宝剑,当然紧追不舍,不消片刻,三个人都已去
得远了o金世遗在树林里找到一个空旷的地力,将锺李二人放在草地上,只见他们二人似是
在熟睡之中一般,气息均匀,吐出来的气息有淡淡的雪莲花香,金世遗知道唐经天已经把碧
灵丹纳进他们的口中,魔鬼花的迷香早已解了,可是他们仍然昏迷末醒,显然是被对了穴
道。金世遗小道:
“这是哪一家的点穴,为什么唐经天也不能解开?”
金世遗仔细察着,猛地心念一动,撕破他们二人背后的一块衣里,只见在他们大锥穴之
下,有一个金钱般大小的红印。金世遗心中一凛,道:“原来那个什么韩大哥乃是郑都韩家
的人。”
韩家的点穴手法与众不同,称为“按穴”,是用“红砂手”的功夫,按在敌人的穴道要
害上,只有他们这一家才能解救。
而且因为这种“按穴”是用了“红砂手”的掌力,时间久了,即算穴道解开,内力也不
能即时恢复。
金世遗小道:“这的手段也真狠毒,幸亏是遇到了我。”原来乔北溟那本武功秘笈,融
会了正邪各派之长,金世遗所得的上半部,正巧有一篇是专讲破解各种阴毒的点穴手法的。
要是没有碰到金世遗,唐经天无法可施,只有将他们带回嵩山少林寺,求痛禅上人以绝顶神
功替他们打通经脉,那样一来,势必耽搁几天,痛禅上人虽然能够解救,只怕最少也要耗掉
三年的功力了。
金世遗最关心的是李沁梅,他细察了李沁梅的脉象,知道她并没有再受别的伤,放下了
心,但这时他却忽地有几分伤感,想起以前与李沁梅相处的日子,想起她对自己真挚的情
谊,虽然自己不愿将这种情感变为夫妇之情,但这样纯洁无瑕的少女的情谊,已足令他一世
难忘,永钨心版。
金世遗弯下腰来,只见李沁梅似是在熟睡之中,神情宁静,金世遗小道:“地做梦也不
会想到我此刻便在她的身旁!”想起自己要骗她一世,不让她知道自己还在人间,忽地感到
内疚于心,不自觉的轻轻叹息。
寂静中金世遗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,金世遗崔然一惊,心道:“我得赶紧将他们救醒
了,要不然那两个家伙追到,我替他们打发,那还有什么意思?”金世遗按照原定的计划,
先给锺展施术,只见锺展也是一副纯洁无邪的孩子脸孔,金世遗呼了一口气,小道:“他们
两人才是天生的佳偶,我做了这个月老,还有什么遗憾?沁妹这一生定然比我美满得多,只
要她过得好,我又何须伤感?”
当下金世遗立即施展玄功,替锺展打开穴道,他故意少用半分内力,让他过半刻方能醒
来,但醒来之后,功力便可以立刻恢复。
按着再替李沁梅解穴,却少用一分内力,让李沁梅更比锺展迟片刻方能醒来。施术之
后,他见李沁梅的头发有些散乱,又轻轻替她拨好,金世遗虽然在心里对自己说:“不要再
伤感了,不要再伤感了!”但不知怎的,却忽地掉下了两颗泪来,滴在李沁梅的脸上。
金世遗躲上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,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,金世遗一看,果然是白良骥
和那个“韩大哥”,这时锺展正好醒来,四下一望。奇怪之极,失声叫道:“沁妹,你快起
来看看,咱们在什么地方?”
他这么一嚷,李沁梅没有回答,白良骥却大声叫道:“哈,原来你这小子躲在这儿!”
锺展霍地跳起,拔出剑来,这时,他已发现了李沁梅就躺在他的身旁,尚还末醒。锺展
又钢又怒,心中想道:“无论如何,拚了性命,也不能让他们伤害沁妹!”长剑一挥,不待
他们来到,便先迎上。
金世遗暗暗赞道:“这小子不坏,不枉我将沁梅交付给他!”要知锺展虽然得了天山剑
法的真传,但功力尚浅,以一敌一还差不多,以一敌二,他绝不是白良骥和那个姓韩的对
手,这点,金世遗知道,锺展自己也知道,金世遗躲在树上,冷眼旁观,要是锺展怯敌私逃
的话,他就会把李沁梅单独救走,至于锺展是否会落在敌人手中,他就根本不管了。白良骥
还差十来丈远,就要和锺展接触,忽地“哇”的一声,连隔夜的酒饭都呕了出来,那姓韩的
大吃一惊,急忙问道:“你,你怎么啦……”话末说完,忽觉腹中作痛,肚内咕咕的窖,跟
在白良骥之后,也是“哇”的一声,呕得他连泪水鼻涕都挤了出来,比白良骥更加狼狈。
金世遗指间挟着两枝毒龙针,只待锺展一遇危险,便发针伤敌。如今见他们尚未交手,
白良骥和那个黄衣人忽然大呕特呕,先是一怔,随即省悟,心中笑道:“胜男古怪精灵,不
知她暗中弄了什么手脚?这样更好,比使用毒龙针更无破绽。”
说时运,那时快,锺展已是一剑刺来。白良骥还未能挺直腰板,急忙用了个“大弯腰斜
插柳”
的身法,脚跟一旋,滴溜溜的闪开,他使的是一根轧龙鞭,长达一丈有多,长鞭也跟着
他的旋转打了个圈,这一招败中求胜,确是有真才实学,非同小可。
但他这一鞭发出,却是力不从心,只听得删的一声,他的鞭梢已被削短了三寸。那姓韩
的更惨,他施展红砂手的功夫,一掌劈去,以他的功力而论,这一掌最少可以把锺展的剑尖
汤歪,若然锺展的剑给白良骥的长鞭缠上,他这一掌按实,更还可以令锺展立即晕倒!可是
他料不到白良骥的长鞭一下子就给锺展削断,更料不到他这一掌发出,竟是毫无劲井,但见
剑光一闪,血淋淋约两只手指已削了下来,这还是他缩手得快,要不然整个手掌都可能给锺
展切下。
原来厉胜男暗中下毒,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物放入他们的茶壶,他们躺在床上谈话,茶
壶恰恰放近窗口,厉胜男朋一支银针大小约吹管,对着壶嘴将药粉吹进去,他们丝毫也没有
察觉。他们谈了半夜的话,当然感到有些口渴,两人都喝了满满的一杯。
白韩二人在喝了那杯茶之后,不久便听得外间似有异声,他们出来察着,发觉同伴僵死
(其实是并没有死,不过当时他们已无瑕细察脉象了。)俘虏失踪,这一惊非同小可,急忙
追出来搜查,待到他们发现了只有锺展上来迎敌,别无高手在旁,这才放下了心。他们虽然
不知道锺展如何解开穴道,但心想他纵能解开穴道,功力却怎也不能恢复,还不是手到擒
来?
哪知厉胜男所下的药物,恰好在这个时候发作,这种药物,未发作时,一点也不觉得,
一旦发作,立即五脏翻腾,十分辛苦,哪里还能发得出内家劲力?如此一来,恰恰与他们预
料的相反,功力大减的不是锺展,而是他们。
幸而白韩两人的内功修养也有了相当的火候,运气忍着,暂时不再呕吐了,可是锺展本
来就准备豁出性命的,一上来便施展天山剑法中追风八式,剑剑都是拚命的招数,不过数
招,白韩两人已是窘态毕露,险象环生。
白良骥叫道:“这情形不对,敢情咱们是中了毒啦?”
话声末了,忽见李沁梅也跑土来,高声叫道:“展哥,这是怎么回事?哈,原来你是和
这两恶贼打架,别慌,我来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其实,这时锺展正是得心应手.哪会心慌?心慌的是白良骥和那个“韩大哥”,李沁梅
还未来得及加入战团,只听得刷刷雨声,白良骥的长鞭断了半截,肩头又被棚了个透明的窟
洼!白良骥再也沉不住气,“哇”的一声,又是一大口秽物呕了出来,而且咯出了一口鲜
血,白良骥扭头便跑,那姓韩的也不落后,和衣一滚,便滚下了山坡,比白良骥逃得更快!
李沁梅怕给秽物溅着,一跃跃开,锺展走了过来,笑道:“你也醒来啦?可觉得什么吗?这
两个恶贼都受了伤,总算出了口气,不必再去追啦!”
李沁梅睁大了两只眼睛,周围一看,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气,说道:“真似做了个梦一
般,咱们怎的会到了这儿?你又是怎么脱身的?我倒是没事,你呢?”
锺展道:“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我一醒来,就在这儿了。不过,我感到嘴里有碧灵
丹的气味,敢情景唐师兄来了。”
李沁梅道:“我也是这样想,但若然是唐师兄,却为什么不见他?”
金世遗听得暗暗好笑,心道:“也算得是猜对了一半。待他们见着唐经天,更不会疑心
我了。”
锺展道:“我刚才醒来的时候,似乎听得西南方向,有非常强劲的暗器破空之声,很可
能就是唐师兄研发的天山神芒,等下,咱们且去瞧瞧。”歇了一歇,又道:“我醒来的时
候,就是在外面的山坡上,除你之外,什么人也没有。过了不久,白良骥这两个家伙就来
了。着此情形,大约是唐师兄解开了咱们的穴道之后,就碰到了另外的强敌,现在正在追赶
敌人。至于白良骥这两个家伙,则是随后来的,因为他们的脚程赶不上唐师兄。”
这番解释合情合理,金世遗暗暗点头,小道:“这小子虽是个初出道的雏儿,倒也有几
分阅历。瞧料事情,犹如眼见一般。所差的就是他不知道我在暗中作弄,要不然就可以全猜
对了。”
李沁梅笑道:“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,却要独自逞能去斗这两个恶贼,瞧,你累得这
般模样!”她还以为自己是被打斗的声音惊醒的,并不知道锺展根本就不可以唤醒她。
这几句话貌似责备,实是怜惜,锺展心中甜丝丝的,傻笑道:“我不累,嗯,真的不
累,师妹,我倒是担心你呢,呀,你的头发乱成这个样子,我替你理理!”
钟展大着胆子靠近师妹,李沁梅满脸红霞,低下了头,并不抗拒,让锺展替她理好头
发。
金世遗暗暗为他们欢喜,但不知怎的。在欢喜之中又似有一点辛酸,忽地心中想道:
“我所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,咳,我还在这里偷看地做什么?”
金世遗硬了心肠,立即施展“踏雪无痕”的绝顶轻功,从一棵大树跃到另一棵大树,片
刻之间,使出了林子,锺展和李沁梅都正在陶醉之中,哪里听得出丝毫声息?
金世遗一口气赶到了与厉胜男约会的那个山头,抬头一着,竟然不见厉胜男的影子,金
世遗吃了一惊,急忙施用“伏地听声”的功夫,凝神细听,过了片刻,隐隐听出西南角似有
斯杀之声,大约是在六七里外。金世还不禁疑云大起,心中想道:“胜男的轻功要比地们夫
妇高出一筹。怎的直到现在还没有将他们摆脱?”
原来厉胜男将唐经天夫妇引开之后,冰川天女不断的用冰魄神弹困扰她,厉胜男虽然不
惧,脚程却不免稍稍受阻,本来她还可以用姻雾弹遮蔽冰川天女的眼目,然后立即施展绝顶
轻功逃去,但她被冰川天女的连发冰弹,冷得她皮肤起粟,一时恼怒,竟然想把冰川天女那
把冰魄寒光剑也夺了过来!
正是:不识天高和地厚,欲将双剑一齐收。

欲知后事如何?请转下回分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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